衣香鬓影的发布会现场,柔和的射灯在抛光的大理石地面上流淌,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甜香和人们压低声音的期待。
我,岑蔚,只是台下穿着廉价西装的普通观众,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随着台上巨大的倒计时数字,一次次猛烈收缩。
“启航”科技,我们公司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今晚将发布他们酝uperb大的全新品牌标识。
而我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斜前方。
那个穿着高级定制套装,姿态优雅,嘴角噙着一抹职业化微笑的女人,是我的创意总监,裴影。
她也来了,带着一种巡视领地般的气定神闲,准备审判对手的最终答卷。
她不会知道,那份即将公之于众的答卷,曾经无数次被她摔在我的办公桌上,伴随着冰冷的三个字:“没感觉。”
台上,主持人的声音激昂起来:“五、四、三、二、一!”
全场灯光骤暗。
我的呼吸停滞了。
巨大的屏幕上,光芒炸裂,一个无比熟悉的图形,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华丽方式,旋转着,绽放着,最终定格。
整个会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叹。
我没有听,我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那个身影上。
裴影脸上的微笑凝固了,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膏像。
她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微微前倾,那张永远精致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彻底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认出来了。
那个被她亲手扼杀了六次的,我的设计。
现在,它在对手的王座上,加冕为王。
01
时间倒回三个月前。
“晨曦”,这是我们公司寄予厚望的全新智能家居产品线的名字,也是我噩梦的开始。
作为“晨曦”品牌标识的主设计师,我以为这是一个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
我叫岑蔚,二十七岁,在这家名为“创域”的广告公司做了四年设计。不高不低的位置,不好不坏的薪水,还有一个永远无法取悦的上司,裴影。
裴影是业内的传奇。三十五岁,雷厉风行,据说她能一眼看穿一个创意的好坏,就像经验丰富的地质学家能分辨出原石和钻石。
我的第一版LOGO,灵感来源于清晨地平线上升起的第一缕光。用柔和的渐变线条,勾勒出一个既像字母“C”,又像一个温暖怀抱的图形。
我熬了三个通宵,调整了上百次细节,自信满满地将设计稿放在她桌上。
裴影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MacBook屏幕上。
“说。”她吐出一个字。
我咽了口唾沫,开始阐述我的创意理念:“裴总监,’晨曦’代表着希望和新一天的开始。这个LOGO以……”
“太软了。”她打断我,终于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智能家居,是科技,是精准,是冰冷的理性。你这个,像母婴用品的LOGO。”
她用指尖将设计稿推回给我,像打发一只苍蝇。
“我要的是辨识度,是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视觉锤。回去重做。”
我的心沉了下去。
回到我的格子间,周围同事投来同情的目光。大家早已习惯了这一幕。
在创域,设计师分为两种,一种是被裴影骂过的,另一种是即将被裴影骂的。
我开始了第二轮的挣扎。
这一次,我完全抛弃了感性元素,转向纯粹的几何构成。用凌厉的直线和切角,构建出一个充满未来感的芯片图形,内部用电路纹理暗示“智能互联”。
提交上去。
裴影这次看了足足十秒钟。
我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太硬了。”她下了判决,“你做的不是军工产品。科技感不等于没有人情味。谁愿意把一个冷冰冰的电路板放在自己家里?”
“可是您上次说……”我试图辩解。
“我上次说不要太软,没让你去另一个极端。”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岑蔚,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辨识度,来自于巧妙的平衡,不是非黑即白。”
稿子再次被退回。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像一个在地狱里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第三版,我尝试将“光”的元素与“房屋”的轮廓结合。
裴影说:“流于表面,太俗。”
第四版,我用莫比乌斯环的概念,象征着无限循环的智能生态。
裴影说:“故弄玄虚,消费者看不懂。”
第五版,我回归字体设计,将“晨曦”两个字做了极具未来感的变形。
裴影只是瞥了一眼,便皱起眉:“没有图形,传播成本太高。你想让市场部的人杀了你吗?”
每一次退稿,都像一把钝刀,在我本就脆弱的自信上反复切割。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没有才华?是不是我根本不适合做设计?
办公室的灯光永远比月光更早迎接我,咖啡因和尼古丁成了我续命的燃料。
我的显示器上,密密麻麻的参考图片,废弃的草稿文件堆满了每一个角落。
我的身体像一台过度运转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天深夜,我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对着屏幕上第六版设计稿发呆。
这一版,是我呕心沥血的集大成之作。
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我用一个简洁的“日出”图形作为主体,但并非传统的写实画法。太阳被处理成一个不完整的圆,象征着“刚刚开始,未来无限”。
而地平线,则被巧妙地设计成一道平缓的声波纹路,既代表着智能家居的“唤醒”功能,又给人一种宁静、安心的感觉。
整个图形简约、现代,同时蕴含着东方的禅意和科技的韵律。
为了这个创意,我研究了上百个声波图谱,翻阅了大量关于东方美学的书籍。
我觉得,这就是答案。
我甚至能想象到它应用在各种产品和宣传物料上的样子,优雅,且过目不忘。
第二天,我将设计稿和厚厚一本的创意阐述报告一起递给了裴影。
这一次,她看的时间最长。
她甚至拿起来,对着光,眯着眼,像是在审视一件古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
许久,她放下设计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岑蔚。”
“在。”
“这是你的极限了,是吗?”她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我认为这是最能代表‘晨曦’的方案。”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怜悯。
“辨识度。我跟你强调了无数遍。你这个东西,很漂亮,很工整,像一本教科书的范例。”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进我的耳朵。
“但它没有攻击性。像一杯白开水,解渴,但无人回味。我把它放在一百个LOGO里,你明天就会忘了它长什么样。”
“一个小时后,用户就会忘记。这就是你两个月交出的答卷?”
“回去。”她甚至没有说重做,“把前五版里,你认为稍微好一点的拿出来,我们矮子里面拔将军。这个,扔进垃圾桶吧。”
那一刻,我感觉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彻底断裂了。
不是愤怒,不是不甘,而是一种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我拿着那份被她宣判死刑的设计稿,像是捧着自己孩子的尸体,摇摇晃晃地走回座位。
同事们甚至不敢看我。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自己认为完美无瑕的图形,第一次,对这个坚守了多年的职业,产生了动摇。
或许,她是对的。或许,我真的只是一个平庸的,毫无才华的设计匠人。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开始亮起,将天空映成一片诡异的紫色。
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招聘网站的推送消息。
“启航科技,高薪诚聘资深品牌设计师。”
启航……
我的手指,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02
那场行业交流酒会,我本不打算去。
裴影在部门例会上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鼓励大家多出去“开阔眼界”,但我知道,那不过是她口中的又一种政治正确。
她自己就从不参加这种在她看来“浪费时间”的社交活动。
但在经历了第六次退稿的毁灭性打击后,我需要呼吸一点办公室以外的空气,哪怕那空气同样充满了虚伪的客套和商业互吹。
酒会设在黄浦江边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顶楼。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上海最璀璨的夜景。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游走在人群中,交换着名片和微笑。
我找了个角落,默默地喝着一杯威士忌,感觉自己与这里的浮华格格不入。
“岑蔚?”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
“你是……?”我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柯明。”他笑着伸出手,“我们之前在一个设计大赛的线上分享会里见过。我当时就对你的作品印象很深。”
柯明,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他是“启航”科技的品牌部经理。
启航,我们最大的对手。
我有些局促地和他握了手:“柯经理,您好。”
“别这么客气,叫我柯明就好。”他很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酒杯上,“一个人喝闷酒?”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最近在忙‘晨曦’的项目吧?”他像是随口一问。
我心里一惊。业内的消息传得真快。
“是啊。”我含糊地应着。
“听说你们的总监裴影,要求非常高。”柯明摇晃着杯中的红酒,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她是个完美主义者。”
“完美主义”,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显得格外刺耳。
在我看来,那更像是一种偏执的控制欲。
“还好。”我言不由衷。在外面,我不能说自己上司的坏话,这是最基本的职场规则。
“我看了你以前的作品集。”柯明话锋一转,“很有灵气,特别是你对细节的把控,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说实话,我很欣赏你这种设计师。”
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落在我内心最柔软、最渴望被触碰的地方。
被裴影打击到体无完肤的自尊,此刻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润,慢慢舒展开来。
“过奖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过奖,是事实。是懂他的人,是能给他足够空间和信任的平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而不是一个只会用‘辨识度’这种空洞词汇,来扼杀创意的上司。”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
他怎么会知道“辨识度”这个词?
难道他……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柯明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别误会。这个词,几乎是所有外行领导的口头禅。他们不懂设计,只能用这种听起来很专业的词来武装自己,掩盖他们的心虚。”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我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
我们聊了很多。从最新的设计趋势,到某个软件的新功能,再到行业内的八卦。
柯明博学且健谈,和他聊天非常舒服。他从不炫耀自己的职位,反而总是以一种学习者的姿态,向我请教一些设计上的细节问题。
这让我压抑了许久的表达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酒会快结束时,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岑蔚,以后常联系。”柯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定,我们以后有机会合作。”
这句话意味深长。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柯明的话,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
第二天,我将第六版方案封存,从前五版里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第二版——那个纯几何的芯片图形,按照裴影的要求,做了一些柔化处理,然后发给了她。
她很快回复了邮件,只有两个字:“可以。”
没有赞扬,没有肯定,就像是对一件流水线上的产品,盖上了一个“合格”的戳。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平庸的LOGO,感到一阵恶心。
这就是我们公司未来最重要的产品线的品牌形象?一个妥协的,毫无亮点的产物?
而那个我真正满意的,倾注了我所有心血的设计,只能永远躺在电脑的垃圾箱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柯明在微信上保持着联系。
他会偶尔发来一些国外优秀的设计案例,或者和我探讨某个品牌升级的得失。
他从不提工作,也不提“启航”,但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在提醒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欣赏我的才华。
周五下午,我收到了柯明的一条信息。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我犹豫了。和一个竞争对手的部门经理私下吃饭,这似乎有些越界。
但内心的苦闷,让我无法拒绝这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我们约在一家很安静的日料店。
柯明详细询问了“晨曦”项目的情况,我没有隐瞒,将那六版方案的挣扎和最终的结果告诉了他。
他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他说,“我真的很好奇,能让你如此纠结的第六版方案,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沉默了。
“当然,我知道这不合规矩。”柯明立刻补充道,显得很体贴,“我只是作为一个设计师,纯粹的好奇。”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理解。
那是一种裴影从未给过我的眼神。
酒精和压抑已久的情绪,让我的防线开始松动。
“其实……”我鬼使神差地开口,“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相册里那张我偷偷拍下的设计稿照片。
柯明接过手机,凑近了看。
他的表情,从好奇,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乎痴迷的赞叹。
“天哪……”他喃喃自语,“这……这简直是天才的设计。”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日出,声波……岑蔚,你是怎么想到把这两个元素结合得如此完美的?”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这个LOGO的优点。从构图的黄金比例,到线条的韵律感,再到它背后蕴含的品牌哲学。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命中了我当初设计时的巧思。
他完全看懂了。
在裴影眼中一文不值的“白开水”,在柯明口中,却是“百年难遇的佳作”。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懂你”。
“裴影她……她真的退回了这个方案?”柯明脸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她简直是在犯罪!她在扼杀一个伟大的品牌!”
他激动地将手机还给我。
“岑蔚。”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们‘启航’,最近也在进行一次全新的品牌升级。我们找了很多家知名的设计公司,看了上百个方案,但没有一个能让我满意。”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你的这个设计,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这很冒昧,也很冒险……”
“你愿不愿意……把它卖给我们?”
03
“把它卖给我们?”
柯明的话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我瞬间酒醒了一半。
“柯经理,你……你在开玩笑吧?”我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们公司的项目,是职务作品。我没有权利……”
“我知道。”柯明打断我,语气却非常平静,“我说的‘卖’,不是让你把版权卖给我们。这不现实,法律上也通不过。”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的意思是,你把这个方案,以‘个人创意’的形式,’分享’给我们。我们不会直接使用它,但它会给我们现在陷入僵局的设计团队,提供一个全新的思路和方向。”
他的措辞很巧妙,从“卖”,变成了“分享”。
“当然,我们不会让你白白‘分享’。”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轻轻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十万块钱。算是我们支付给你的‘创意咨询费’。现金,不走账,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信封很厚,沉甸甸的。
十万。
这几乎是我大半年的薪水。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理智告诉我,这是陷阱,是深渊。一旦我拿了这笔钱,交出了设计稿,我就等于背叛了公司,我的职业生涯可能会就此毁灭。
但情感上,一种强烈的,混杂着报复快感的诱惑,却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
凭什么?
凭什么我呕心沥血的作品,被裴影一句话就否定,然后被扔进垃圾桶?
凭什么她可以凭借自己的主观喜好,决定一个创意的生死?
而现在,有人愿意花十万块,只为看一眼这个“垃圾”。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这是对我价值的肯定,是对我被践踏的尊严的补偿。
是对裴影那张高傲的脸,一记响亮的耳光。
“岑蔚,你仔细想想。”柯明的声音充满了蛊惑,“这个方案,在你们公司,已经死了。它躺在你的电脑里,一文不值。但在我们这里,它可以获得新生,它可以启发一个更伟大的设计,甚至改变一个品牌的命运。”
“你只是在物尽其用。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而且,”他凑得更近了些,“你甘心吗?”
“不甘心。”
这三个字,我没有说出口,但它在我心里呐喊了千万遍。
我看着那个信封,像是在看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打开它,我可能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金钱,认可,复仇的快感。
也可能会释放出毁灭我的魔鬼。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我艰难地说。
“当然。”柯明笑得很温和,“我不逼你。但你要知道,机会不等人。我们的新品牌发布会,就在三个月后。”
他将信封又往我这边推了推。
“钱你先拿着。就算最后你不同意,也算是我个人交你这个朋友。我实在不忍心看你的才华被如此对待。”
他的姿态,做得滴水不漏。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个信封。
走出日料店的时候,我的脚步是虚浮的。
晚风吹在脸上,有些冷。我捏着口袋里那个厚厚的信封,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痛。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活在巨大的煎熬里。
白天,我在公司面对着裴影毫无波澜的脸,修改着那个平庸的LOGO。
晚上,我回到家,对着电脑里那个被我命名为“遗珠”的设计稿发呆。
柯明没有再联系我,他给了我足够的空间。
这种沉默,比任何催促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提醒着我,那个诱人的机会,正在一点点流逝。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晨曦”项目的一次内部评审会。
裴影在会上,展示了那个被我修改过的第二版LOGO。
公司的CEO,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着PPT,皱了皱眉:“这个LOGO,感觉……有点普通啊,不够惊艳。”
我心里咯了噔一下。
裴影却面不改色,微笑着说:“王总,品牌LOGO的第一要素,不是惊艳,而是稳妥。我们‘晨曦’面对的是广大的家庭用户,过于前卫的设计,反而会产生距离感。这个方案,四平八稳,记忆点清晰,最符合我们现阶段的市场策略。”
她接着,用她那无懈可击的口才,将这个平庸的设计,包装成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商业决策。
CEO被她说服了,点了点头:“嗯,有道理。就按这个来吧。”
会议结束,我跟在裴影身后走出会议室。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裴总监,你明明也觉得这个方案不够好,为什么……”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嘲弄。
“岑蔚,你以为设计是什么?是艺术创作吗?”
“不,设计是生意。是戴着镣铐的舞蹈。我们的工作,不是为了满足你那点可怜的,不切实际的艺术追求,而是为了让客户,让老板满意。”
“那个CEO,他懂什么设计?他要的只是一个让他放心的答案。我给了他。”
“至于你的那个‘惊艳’的方案,”她冷笑一声,“它或许能让你在飞机稿大赛上拿个奖,但它落不了地。因为它太像你,太年轻,太自我。而这个项目,不需要你的自我。”
她说完,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原来如此。
原来在她眼里,我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心血,都只是“不切实际的艺术追求”和“年轻的自我”。
她不是不懂,她是什么都懂。
她只是,根本不在乎。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凭什么我的心血要为你的“生意”和“稳妥”陪葬?
凭什么你要一边扼杀我的创意,一边用它来衬托你的高明?
我回到家,打开电脑。
那个名为“遗珠”的文件,在屏幕上静静地发着光。
我不再犹豫。
我打开邮箱,新建邮件,收件人地址,是柯明的私人邮箱。
我将设计稿的源文件打包,添加为附件。
邮件正文,我只写了四个字:
“合作愉快。”
我的手指悬在“发送”按钮上,剧烈地颤抖着。
我知道,一旦点下去,一切都无法回头。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裴影那张轻蔑的脸。
然后,我用力地,按了下去。
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框:
“邮件已发送。”
04
时间回到发布会现场。
当那个熟悉的LOGO以王者归来的姿态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我知道,我赌赢了。
柯明没有骗我。
他不仅用了我的设计,而且是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将它的价值发挥到了极致。
屏幕上开始播放品牌宣传片。
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智能窗帘,到声波指令控制家中所有的电器。
那个LOGO,那个被我命名为“遗珠”的图形,无处不在。
它和谐地融入每一个场景,既有科技的冷峻,又不失生活的温度。
它完美地诠释了“启航”全新的品牌理念——“以人为本的未来科技”。
现场的掌声和赞叹声,经久不息。
许多业内人士,包括一些知名的设计师和媒体人,都纷纷拿出手机,拍下那个让他们惊艳的LOGO。
而这一切,本该属于“晨曦”,属于我们公司。
我转头,再次看向裴影。
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她没有看舞台,而是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我凌迟。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
我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不是说它没有辨识度吗?
你不是说它像一杯白开水吗?
现在,全世界都看到了它的光芒。
全世界,除了你。
发布会的高潮,是“启航”的CEO和他们的品牌总监上台致辞。
品牌总监,并不是柯明。
柯明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那位品牌总监在台上,意气风发地讲述着这个新LOGO的诞生过程。
“为了这个全新的品牌形象,我们寻遍了国内外的顶级设计团队,但始终没有找到我们想要的灵魂。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匿名的设计师。”
“他向我们展示了这个充满东方智慧和未来感的设计。我们第一眼看到它,就知道,就是它了。”
“我们非常感谢这位设计师,虽然他因为个人原因,无法来到现场。但他的才华,将随着‘启航’的品牌,被每一个人看到。”
他说得滴水不漏,将一切都推给了一个神秘的“匿名设计师”,完美地规避了所有的法律和道德风险。
我心中冷笑。
柯明,果然是个高手。
他不仅懂设计,更懂人性,懂博弈。
他算准了我对裴影的怨恨,算准了我渴望证明自己的心情,也算准了如何将这件事的影响力最大化。
发布会结束,人群开始散场。
我没有立刻离开,我坐在原地,等着她。
果然,她向我走来。
周围人声鼎沸,但我们两人之间,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她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是你做的。”她不是在问,而是用一种极度压抑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
“是。”我平静地回答。
“为什么?”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我站起身,第一次,与她平视,“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否定我?就因为那不是你想出来的?就因为你无法忍受下属比你更有才华?”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向她脆弱的自尊。
“你胡说!”她厉声反驳,但眼神却有一丝闪躲,“我否定它,是因为它真的不行!它不符合公司的战略!”
“是吗?”我笑了,“那为什么‘启航’用了它?为什么全场的人都在为它惊叹?难道他们都瞎了吗?还是说,只有你裴大总监,拥有看穿一切的上帝视角?”
“你这是商业背叛!我要告你!我要让你在这个行业里身败名裂!”她开始口不择言。
“告我?你凭什么告我?”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个LOGO是我的职务作品?别忘了,是你亲口说,让我把它扔进垃圾桶。一个被公司抛弃的废稿,我个人如何处置,与公司何干?”
“你……”她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而且,’启航’已经说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匿名设计师’的作品。你就算告,也找不到人。”
“裴影,你输了。”我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你输给了你的傲慢和偏见。”
我绕过她,准备离开。
“岑蔚!”她在我身后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以为你赢了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和诡异,“你以为‘启航’真的那么欣赏你?你不过是他们用来打击‘创域’的一颗棋子。用完,就会被扔掉。”
“你毁了你的职业生涯,你毁了你自己。”
“那也比在你手下,被慢慢耗死要好。”我扔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人群。
走出酒店,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浑身燥热。
复仇的快感,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神经。
我拿出手机,想看看新闻。
果然,各大科技和设计媒体的头条,已经被“启航”新LOGO发布会的消息刷屏。
标题惊人地一致。
“启航发布颠覆性品牌LOGO,设计美学引领行业变革!”
“年度最佳设计?启航新LOGO引爆社交网络!”
文章里,无一例外地对那个LOGO大加赞赏。
我看着那些赞美之词,感觉有些不真实。
就在几个星期前,它还被裴影贬得一文不值。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柯明发来的信息。
“发布会看了吗?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恭喜你,你的作品,现在举世闻名了。”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
“明天上午十点,来我们公司一趟。我们CEO想亲自见你。”
05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人事部的同事看到我,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很快办完了手续。
走出“创域”大门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
在这里的四年青春,连同一腔热血和无数个不眠之夜,都随着那封辞职信,被永远地封存了。
上午十点,我准时出现在“启航”科技的总部大楼。
它比“创域”气派得多,独占了一整栋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
柯明早已在大厅等我。
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看起来神采奕奕。
“来了?”他笑着迎上来,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昨晚睡得好吗?”
“不太好。”我实话实说。
“哈哈,我猜到了。”他领着我走向专属电梯,“激动,紧张,加上一点点后怕,对吗?”
他看得很透。
“别担心,从今天起,一切都会不一样。”他按下了顶楼的按钮。
CEO的办公室,大得像一个篮球场。
整面墙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上海。
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从巨大的办公桌后站起来,微笑着向我走来。
他就是昨晚在台上致辞的“启航”CEO,秦总。
“岑蔚,是吧?欢迎你。”秦总主动向我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厚有力,“你的作品,非常出色。说实话,它解决了我的一块心病。”
“秦总过奖了。”我有些受宠若惊。
“坐。”他示意我坐到会客区的沙发上。
柯明给我们倒了茶,然后便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这位掌控着数千人公司的商业巨头。
“昨晚的发布会,想必你也看到了。”秦总开门见山,“市场反响非常好。我们的股价,今天开盘就涨了五个点。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的那个天才设计。”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我听柯明说了你的情况。裴影……嗯,这个人我在业内也有所耳闻。能力很强,但心胸和格局,配不上她的能力。”
他对我表示了充分的同情和理解。
“我们‘启航’,最看重的就是人才。我们相信,给 talented people 自由,他们才能创造出伟大的东西。”他说了一句英文,但很快又切换回中文,“我们不搞办公室政治,也不论资排辈。谁有能力,谁就上。”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描绘一个设计师梦寐以求的天堂。
“所以,”他身体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代表‘启航’,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
“我们给你品牌设计总监的职位,直接向我汇报。”
“薪水,在你原来公司的基础上,翻三倍。”
“另外,我们还会给你价值五百万的公司期权。”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设计总监?
薪水翻三倍?
五百万期权?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梦幻,让我一时间无法消化。
我一直以为,柯明找我,最多是给我一个高级设计师的职位。
我从未想过,他们会给我如此之高的待遇和信任。
“秦总……我……”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设计师,我恐怕……”
“你不是普通的设计师。”秦总打断我,“能设计出那个LOGO的人,就不是普通人。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柯明的推荐。而这些,’启航’都可以给你。”
“怎么样?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吗?”他微笑着问。
我还能说什么呢?
拒绝吗?
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
“谢谢秦总的信任。我愿意。”
从秦总办公室出来,柯明正在外面等我。
“谈得怎么样?”他笑着问。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我看着他。
他耸了耸肩:“我只是向秦总推荐了最合适的人选。最终做决定的,是他自己。”
他带我参观了“启航”的设计部。
那是一个充满活力和创意的地方。开放式的办公区,随处可见的涂鸦墙,休息区甚至还有游戏机和懒人沙发。
同事们看起来都很年轻,脸上洋溢着热情。
这和“创域”那种死气沉沉的,压抑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突然明白,裴影为什么会输。
她输给的,不只是我。
而是这个时代。
入职手续办得很快。
当我拿到印着“品牌设计总监”头衔的新名片时,感觉像做梦一样。
仅仅一天之间,我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一个被上司打压,看不到未来的小设计师,一跃成为行业新贵的设计总监。
然而,在我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裴影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你不过是他们用来打击‘创域’的一颗棋子。”
这一切,会不会顺利得有些过头了?
“启航”真的只是单纯地看中了我的才华吗?
还是说,在这份天价的offer背后,隐藏着我没有看到的,更深层的算计?
06
我在“启航”的新生活,开始了。
最初的几个星期,一切都如我想象中那般美好。
秦总给了我极大的权力和自由。
我组建了自己的设计团队,招募了几个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
我们接手了“启航”后续所有的品牌形象落地工作。从产品包装,到广告物料,再到线下门店的视觉设计。
我每天都充满了干劲。
那种自己的创意被尊重,被执行,最终变成现实的感觉,是任何金钱都无法替代的成就感。
我的团队也很喜欢我。
因为我从不在他们身上,复制裴影的影子。
我鼓励他们大胆尝试,允许他们犯错。
我告诉他们,设计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不同的视角。
我们团队的氛围,轻松而高效。
柯明作为品牌部的负责人,和我的合作也十分愉快。
他总能精准地理解我的设计意图,并提供非常有建设性的市场建议。
我们成了工作上的黄金搭档,私下里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关于那次“交易”的十万块钱,我曾经想还给他。
但他笑着拒绝了。
“那是你应得的。”他说,“是你才华的价值。收下吧,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朋友。”
一切都好得不真实。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首先是行业内的风言风语。
我以一种极不寻常的方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火箭般地蹿升到总监的位置,自然会引起各种猜测。
虽然“启航”和我本人都从未公开承认那个LOGO是我的作品,但业内没有不透风的墙。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说我为了上位,不惜盗取前公司的商业机密,是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叛徒”。
这些声音,像苍蝇一样,时常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努力不去理会,用更出色的工作成果来证明自己。
但真正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一次和柯明的偶然对话。
那天,我们一起吃饭,聊起了最近正在筹备的一个新产品发布会。
我提出了一个很大胆的视觉方案。
柯明听完,面露难色。
“岑蔚,这个方案……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他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延续上次品牌升级的风格,稳妥一点。”
“稳妥?”
这个词,让我心里猛地一沉。
这曾是裴影的口头禅。
“上次的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柯明解释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巩固成果,而不是继续冒险。秦总的意思,也是求稳。”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个曾经鼓励我,欣赏我“灵气”和“才华”的柯明,似乎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谨小慎微,满口“市场策略”和“老板意思”的职业经理人。
他变得,越来越像裴影。
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一根刺。
我开始留心观察公司里的一些事情。
我发现,“启航”并非我想象中的创意天堂。
这里同样有复杂的办公室政治,有推诿扯皮,有为了KPI不择手段的争斗。
秦总所说的“给talented people自由”,似乎也只是一句漂亮的口号。
当我的设计与他的商业判断发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设计师,而是一个能精准执行他意图的,高级的美工。
我突然明白了。
他们之所以选择我,给我如此高的职位和待遇,或许并不仅仅因为我的才华。
更重要的,是我的“背叛”,为他们带来的巨大商业价值。
那一记当众打在“创域”脸上的耳光,所产生的轰动效应,远远超过了一个LOGO本身。
他们需要这个故事,这个“怀才不遇的设计师,在对手公司实现人生逆袭”的故事。
这个故事,为“启航”带来了无数的流量和话题。
而我,就是这个故事里,最关键的,也是最听话的那个主角。
他们给了我一切,名誉,地位,金钱。
同时,也给我戴上了一副用黄金打造的,无形的枷锁。
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自由创作的岑蔚。
我是“启航”的品牌设计总监,是那个价值五百万期权的“成功案例”。
我必须维护这个案例的“光辉形象”,必须“稳妥”,必须符合公司的“战略”。
我想起了裴影。
我想起了她那天在会议室里对我说的话。
“设计是生意,是戴着镣铐的舞蹈。”
那一刻,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难道,我费尽心机,不惜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最终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
难道,我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07
半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在“创域”时带过的一个实习生打来的。
“岑哥……你,还好吗?”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就是……想跟你说件事。”她顿了顿,“裴总监,她离职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星期。听说是……被公司劝退的。”
实习生告诉我,自从“启航”发布会之后,裴影在公司的处境就变得非常艰难。
“晨曦”项目最终上市,市场反响平平。
那个被她选中的,“四平八稳”的LOGO,在“启航”那个惊艳的LOGO面前,被衬托得像个笑话。
公司高层对她非常不满。
而更致命的,是她失去了团队的信任。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如何打压我,如何扼杀那个天才设计的。
没有人再愿意为她卖命。
她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偏执。
“有一次,我听到她在办公室里,跟大老板吵架。”实习生压低了声音,“她说,公司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她说她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公司好。她还说……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案。”
“岑哥,你说,她是不是挺可怜的?”
挂了电话,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心情复杂。
可怜吗?
或许吧。
她也是一个被KPI,被业绩,被所谓的“商业战略”异化的,可怜人。
她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
我们都曾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最后却都被那只看不见的,名为“商业”的手,推着往前走。
唯一的区别是,我选择了玉石俱焚的背叛。
而她,选择了坚持那套让她成功的,冰冷的法则。
我们都赢了,也都输了。
又过了几个月,我设计的那个LOGO,获得了当年的红点设计大奖。
这是全球设计界的最高荣誉之一。
公司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秦总在台上,举着酒杯,盛赞我是“启航”的英雄,是业界的传奇。
我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和掌声,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但我的心里,却一片空虚。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庆功宴结束,我一个人走在深夜的街头。
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正循环播放着“启航”的广告。
那个熟悉的LOGO,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它像一个巨大的眼睛,在城市的上空,冷冷地注视着我。
提醒着我,我是如何得到这一切,又为此付出了什么。
我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对话框。
那是裴影的微信。
我早就被她拉黑了。
我看着她那个灰色的,再也不会亮起的头像,编辑了一条信息。
“谢谢你。也对不起。”
我没有点击发送。
我知道,她永远也收不到了。
我只是需要一个仪式,来告别那个曾经的,愤世嫉俗的,不顾一切的自己。
我删掉了信息,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夜空。
今晚,没有星星。
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不知道,在下一个路口,我是否还会为了所谓的“成功”,再次戴上镣铐,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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