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很抱歉。”
银行经理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那笑容像一层精致的蜡,没有半点温度。他将那张薄薄的申请单,轻轻推过光滑的红木桌面。
“以您目前的财务状况,我们实在无法批准这笔贷款。”
那张纸,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李明指尖发麻。
空调的冷气开得很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进他四十岁的骨头缝里。他攥着那张宣告失败的纸,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它浸透。
绝望。
原来这就是绝望的感觉。不是声嘶力竭的呐喊,也不是痛哭流涕的崩溃,而是一种彻骨的、无声的寒冷,从心脏开始,一寸寸蔓延到全身。
他想不明白。
真的想不明白。
自己就像一头被蒙上了眼睛的驴,拉着生活的石磨,一圈,又一圈,二十多年了,不敢停歇,不敢偷懒。为什么,为什么磨出来的不是香喷喷的豆浆,而是一屁股还不完的债?
阳光毒辣得像一盆滚油,泼在他走出银行的瞬间。
他踉跄一下,茫然地坐在门口滚烫的台阶上。世界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那些谈笑风生的男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们的世界光鲜亮丽,而他,被牢牢地关在玻璃之外。
直到三个月后,一个意外的发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他命运的锁孔,然后,咔嚓一声,彻底改变了他对自己、对金钱、对这操蛋人生的所有认知……
01
李明是个老实人。
这是他身上最牢固的标签,撕都撕不下来。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小型制造公司里,他像一颗螺丝钉,拧在技术员的岗位上,一拧就是二十年。
工资条上的数字,从几百块,熬成了六千出头。饿不死,也发不了财,像温水煮青蛙,煮得他没了脾气,也没了梦想。
妻子王丽,是小区超市的收银员。那份工作,是用双脚和时间换来的。每天站十几个小时,回到家,一双脚肿得像发面馒头,疼得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可她不敢请假,一天都不敢。
女儿小雅,高三。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一台碎钞机。补习班、资料费、营养费……每一项,都像张着嘴的账单,等着他去填。
外人眼里,这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可只有李明自己知道,那所谓的安稳,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夜深人静,他最怕的,就是失眠。
一旦睡不着,他就会像个魔怔了的会计,拿起手机,一遍遍地算家里的账。
房贷,三千二。
车贷,一千八。
女儿补习费,雷打不动两千五。
双方老人零零碎碎的医药费,一个月至少也得一千。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些刚性支出加起来,就已经把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吞噬得干干净净。还没算上吃穿用度,人情往来。
每个月,他都像是在走钢丝,心惊胆战,生怕哪一步踏空,就摔得粉身碎骨。
“老李,你这人啊,就是太实在了。”
同事老张拍着他的肩膀,嘴里喷着酒气,“你看人家小刘,比你晚来公司五年,现在市中心的新房都住上了。你呢?还在为几万块的贷款发愁。”
李明只能苦笑。
是啊,为什么?
他比谁都努力,工作上兢兢业e,从不推诿;他待人真诚,从不得罪任何人;他生活节俭,烟酒不沾。
他做对了所有事,为什么生活却给了他最差的结果?
那天,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家,厨房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王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围裙,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她手里那口锅,锅底已经变形,一道明显的裂口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李明的心,被那刺耳的声音狠狠地剜了一下。
“丽丽,这锅……都破成这样了,咱们换个新的吧。”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愧疚。
王丽头也没回,铲子在锅里奋力地翻炒着。
“还能用就行了,换什么换?不要钱啊?”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被生活压榨出来的疲惫和不耐烦。
“可这样炒菜,对身体不好……”
“别说了!”
王-丽猛地转过身,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买锅?女儿下个月的学费!你妈的药费!房贷!车贷!你算算,你算算我们还剩几个钱?啊?”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插进李明的心脏。
他哑口无言。
02
李明默默地退到客厅,一屁股陷进那张坐了十年的旧沙发里。
沙发的扶手被磨得油光发亮,几处破损的地方,露出了里面肮脏发黄的海绵,像一张张咧开的嘴,无声地嘲笑着这个家的窘迫。
他环顾四周。
这个所谓的“家”,更像是一个旧物回收站。
电视是老式的液晶屏,开机要等漫长的三分钟广告,屏幕上还有几条挥之不去的亮线。
茶几的一个角,被女儿小时候磕掉了一块,至今还剌手。
墙上的挂钟,是结婚时朋友送的,早就走不准了,时快时慢,像他这过得乱七八糟的人生。
这个家,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一丝“新”的气息了。所有的物件,都在沉默地诉说着一个字:穷。
“爸!”
女儿小雅的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她举着一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脸上写满了青春期特有的烦躁和委屈。
“我们班同学全都换新手机了!就我还用这个老古董!卡死了!”
李明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那部手机,他认得,已经用了四年。是他当年咬着牙,分了十二期才买下来的。现在,它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也像极了被时代抛弃的自己。
“雅雅,等……等爸爸这个月发了工资,就给你换。”他许下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底气的承诺。
“你每次都这么说!”
小雅失望地撇了撇嘴,那眼神,像一根针,扎得李明生疼。“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都三个月了!”
“砰!”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震得李明的心都跟着一颤。
王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油点,脸色比锅底还难看。
“李明!你能不能别什么都答应孩子?你拿什么给她换?你打开手机银行看看,看看我们俩的存款,还剩多少?”
李明沉默。
他不用看。那个数字,他比谁都清楚。
不到八千块。
那是这个三口之家,全部的家当。是他们的护身符,也是他们的催命符。一旦家里有任何风吹草动,这点钱,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可孩子学习需要……”他试图辩解。
“需要?需要?什么都需要钱!”王丽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哭腔,“昨天楼下李阿姨又来找我,想借点钱给她孙子交幼儿园的赞助费。我怎么说?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说,我们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他想不通。
他们明明那么努力地活着,像两只勤勤恳恳的蚂蚁,每天不知疲倦地搬运着生活的米粒。
为什么到头来,粮仓还是空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03
周六,难得的休息日,李明却觉得比上班还累。
家里的气氛,因为昨晚的争吵,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不想待在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索性出了门,去找老同学陈华。
陈华,是他大学时睡在下铺的兄弟。毕业后,这家伙没像李明一样求安稳,一头扎进了创业的浪潮里。几经沉浮,现在开了家小公司,做电子产品代理,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比李明滋润太多。
陈华的公司在一个不起眼的写字楼里,面积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看到李明那张写满了“倒霉”二字的脸,陈华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拽进办公室,泡上了一壶好茶。
“怎么了,老李?”陈华递过一杯茶,热气氤氲了李明疲惫的眼眶,“看你这脸色,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李明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华子,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他端着茶杯,声音沙哑,“工作了二十多年,连几万块的贷款都批不下来……我他妈活得像个笑话。”
他把最近发生的一切,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出来。从被银行拒绝,到家里的破锅,再到女儿的旧手机。
陈华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不时地给他续上茶水。
直到李明说完,他才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李明。
“老李,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李明一愣。
“你是不是觉得,节俭就是美德,能凑合就凑合,东西能用就绝对不换新的?”
李明更懵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不就是老一辈传下来的道理吗?勤俭持家。
“我告诉你,”陈华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这不是节俭,你这是在给自己的人生挖坑!你以为你在省钱,实际上,你在默许贫穷、习惯贫穷,最后被贫穷牢牢套死!”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明的心上。
“什么意思?”他完全不能理解,“我省钱,难道还错了?”
04
“大错特错!”
陈华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像个准备上战场的将军。
“我问你,那口破锅,炒出来的菜,味道能好吗?你老婆女儿吃得舒心吗?长期用有涂层脱落风险的锅,万一吃出病来,医药费是不是比一口锅贵得多?”
李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那台老掉牙的电视,开机慢,屏幕闪,你女儿天天用它看网课,眼睛受得了吗?配一副好眼镜多少钱?近视的痛苦又是多少钱能衡量的?”
“还有那部卡得要死的手机!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信息时代!女儿查资料、交作业、跟老师同学交流,都得用手机。你给她一个破手机,不是在拖她学习的后腿吗?你省下了一部手机的钱,可能耽误的是她未来的前途!”
陈华一连串的发问,像密集的子弹,打得李明毫无还手之力。
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在他的世界里,钱,省下来就是赚到了。
“老李,你以为你省下的是钱,”陈华坐回他面前,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字字诛心,“实际上,你损失的是生活品质,是家人的心情,是孩子的效率,甚至,是未来的健康和机遇!这些无形的东西,比你省下的那点钱,要贵一万倍!”
“更要命的是,”陈华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这种‘凑合’的心态,会传染!它会让你在所有事情上都选择最省力、最廉价的选项,从而错过所有需要‘投资’的机会。”
“投资?”这个词对李明来说,太过遥远。
“对,投资!”陈华加重了语气,“去年,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去上海参加技能培训的机会?学最新的数控技术。费用三千块,公司报销一半。你没去吧?”
李明的心,猛地一沉。
他记得这件事。当时他确实犹豫过,但一想到要自己掏一千五百块钱,还要请假,里外里损失不少,就放弃了。
“小刘去了。”陈华的声音像冰锥,“他回来之后,直接被提拔成了技术组长,每个月的工资,比你高了快两千块。老李,你算算,你为了省那一千五百块,一年下来,少赚了多少钱?”
“轰隆”一声。
李明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他从来没算过这笔账。
他只看到了眼前要花出去的一千五,却没看到未来能源源不断流进来的两万四。
他脸颊发烫,烧得他无地自容。
“看,这就是思维的差别。”陈华叹了口气,“你,总是在想,怎么从牙缝里省钱。而小刘那样的人,总是在想,怎么把一块钱变成十块钱。你盯着的是‘支出’,而他们盯着的是‘收益’。”
“可是……可是万一……万一培训了也没用呢?”李明本能地为自己辩解,声音却虚弱无力。
“那万一你什么都不做,就一定有用吗?”
陈华一句话,直接将他钉在了原地。
是啊。
如果什么都不改变,他的生活,会自己变好吗?
答案,是残忍的“不”。
05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明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沉浮的茶叶,思绪乱成一锅粥。陈华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血淋淋的现实,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怯懦和短视。
“老李,我给你介绍个人吧。”陈华打破了沉默。
“谁?”
“一个奇人。我叫他张老师。”陈华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以前,跟你一样,甚至比你还惨。也是个普通工人,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但现在,人家活得那叫一个通透。”
李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这种故事,听起来总像电视里的骗局。
陈华看出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你别以为是什么成功学大师。他就是个普通人,只不过在理财和生活观念上,想通了一些事。你跟他聊聊,就当是……给自己的脑子,做个系统升级。没准儿,比你在这儿唉声叹气强。”
李明本想拒绝。把自己的窘迫,像展览品一样,摊开给一个陌生人看,这让他感到羞耻。
可是……
他想到了妻子那双疲惫的眼睛,想到了女儿失望的脸庞,想到了那张冰冷的贷款拒绝单。
改变。
他需要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希望的火苗,他也想去试试。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
“没问题。”陈华立刻拿起手机,“不过我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这张老师,说话很直,像把锥子,专扎人的痛处。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不太舒服。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忍住了,就通了。”
一周后,在一个安静的茶馆里,李明见到了传说中的张老师。
他看起来五十出头,个子不高,但腰板挺得笔直。穿着一身洗得干净的中山装,布鞋擦得一尘不染。他没有想象中“大师”的派头,更像个邻家大叔,只是那双眼睛,平静,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
“李兄弟,陈华都跟我说了。”张老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你穷的根源,是什么?”
李明被问得一愣。
他想了想,囁嚅道:“可能……是运气不好吧。也没什么好机会。我其实……挺努力的。”
张老师摇了摇头,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三十年前的自己。
“我以前,也总这么想。怪出身,怪学历,怪社会,怪老天爷不开眼。”他呷了口茶,眼神悠远,“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人,他一句话,点醒了我这个梦中人。”
“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李明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06
“一个生意做得很大的老板。那时候,我在他的工厂里打零工,干最苦最累的活。”张老师的眼中,泛起回忆的光,“有一天,厂里赶货,只有我们俩加班到深夜。他突然问我,小张,你这么拼命加班,图什么?”
“我说,图钱,多赚点,养家糊口。”
“他又问,养家糊口之后呢?还有别的念想吗?”
张老师看着李明:“你猜,我当时怎么回答?”
李明摇摇头。
“我答不上来。”张老师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我的世界里,赚钱,就是为了活着。活下去,就是全部的意义。”
“那个老板,就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小张,人和人的差距,根子上,不是钱多钱少,而是脑子里的想法,和手上的习惯不一样。穷人总琢磨着怎么省钱,富人总琢磨着怎么挣钱。穷人怕担风险,富人学着管风险。穷人只看眼前,富人想着明天’。”
听到这里,李明心里涌起一股本能的抗拒。
“张老师,这不就是……心灵鸡汤吗?”他忍不住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张老师笑了,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当时,跟你想的一模一样,觉得这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屁话。”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明,“但是,那个老板接下来,就把我的生活习惯,一条一条地剖开给我看。看完,我服了,心服口服。”
“他怎么说的?”
“他说,小张,你看看你。每天穿着同样几件旧衣服,吃着最便宜的饭菜,除了必需品,什么都舍不得买。你以为这是勤俭,实际上,这是在给自己进行‘贫穷心理暗示’。你天天告诉自己‘我不配’‘我不能’,久而久之,你就真的不配,真的不能了。”
李明的心,咯噔一下。这话,仿佛说的就是他自己。
“他还说,长期缺钱的人,身上都带着几种‘穷病’。这些病,看起来是在帮你省钱,实际上,是在断你的财路。”
“什么‘穷病’?”李明迫不及待地追问,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第一种,就是过度节俭,导致的‘廉价偏好’。买东西,只看价格,不看价值。什么便宜买什么,结果买回一堆用不了多久就坏的垃圾,反复购买,花的钱更多,还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李明想到了家里那双穿了两个月就开口笑的便宜皮鞋,脸上一阵发烧。
“第二种,就是害怕投资自己。总觉得花钱学习、花钱提升形象、花钱拓展人脉,是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如把钱存起来实在。结果呢?技能跟不上时代,形象邋里邋遢,人脉圈子越来越窄,赚钱的路,自然也就越走越窄。”
“可……可是投资有风险啊……”李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07
“风险?”
张老师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手术刀,要刺进他的灵魂深处。
“李明,你告诉我,什么是最大的风险?”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最大的风险,就是你现在这样,一成不变!你今年四十六岁,如果还按照现在的方式活下去,你觉得,十年后,二十年后,你的日子会比现在更好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李明脑海中炸响。
他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是啊,如果不变,未来只会更糟。等到他干不动了,公司嫌弃他了,孩子用钱的地方更多了……他不敢想下去。
张老师看着他脸上的挣扎,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兄弟,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你诚实地回答自己。”
“你买东西,是不是总喜欢囤积打折品,不管用不用得上?”
“你是不是从来不记账,每个月钱花在哪了,心里一笔糊涂账?”
“你是不是嘴上总抱怨赚钱难,但从来没主动想过,除了工资,还能从哪搞点收入?”
“你是不是总把‘等我有钱了再说’挂在嘴边,把所有对生活的期待,都推给一个遥遥无期的未来?”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中李明的要害。
他发现,自己全中。
体无完肤。
他想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股巨大的羞愧和震撼,席卷了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人,被张老师看得清清楚楚,所有藏在心底的懒惰、怯懦和不自知,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我……”他艰难地开口。
“我不是在审判你。”张老师的眼神重新变得温和,“因为你走的每一步错路,我都走过。我只是想告诉你,想改变命运,得先从改变这些要命的习惯开始。这不是玄学,也不是鸡汤,这是我用半辈子血泪换来的教训。”
李明抬起头,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一丝真正的火焰。
“那……那我到底该怎么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他感觉,自己人生的转折点,或许,真的来了。
“不急。”张老师微微一笑,给他续上茶,“病要慢慢治,路要一步步走。你先回去,就做一件事:观察。仔细观察你自己,也观察你身边的人,看看我今天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我们再谈下一步。”
08
那次谈话,像一场八级地震,把李明固守了四十多年的思想堡垒,震得土崩瓦解。
回到家,他躺在床上,彻夜未眠。
张老师的话,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那些话,很刺耳,很伤人,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从未审视过的内心角落。
也许,他的人生,真的还有救。
周一,当他再次走进工厂时,他的眼睛,像第一次睁开一样,开始重新打量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世界。
他开始观察。
他发现,那些在公司里混得风生水起、生活优渥的同事,真的和他不一样。
小刘,那个比他晚来五年的年轻人,办公桌上永远堆着几本最新的专业书籍。午休时间,别人都在刷短视频、打游戏,他却戴着耳机在看技术课程。他总是积极地报名参加公司组织的各种培训,哪怕需要自费一部分。
而自己呢?总觉得学习是年轻人的事,自己的技术已经够用了,下班后只想躺在沙发上,把时间喂给那些毫无营养的娱乐八卦。
老王,财务部的,工资和自己差不多,但人家是理财的一把好手。他每天都会花半小时看财经新闻,对各种基金、股票如数家珍。他的钱,从不傻傻地躺在银行里睡大觉,而是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一部分稳健理财,一部分定投指数基金,据说每年的“睡后收入”都相当可观。
而自己呢?除了活期和定期,对“理财”二字的理解,几乎为零。
还有部门的赵经理,快五十的人了,每天都穿得精神抖擞,衬衫永远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他热衷于参加各种行业交流会,手机里存满了各行各业的人脉。他总说,机会,都是聊出来的。
而自己呢?总觉得穿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一身油污,也不愿花时间和金钱去参加那些所谓的“无效社交”。
这些鲜活的对比,像一面面镜子,照出了李明的固步自封和不思进取。
原来,人和人的差距,不是一天拉开的。
就是在这些日复一日的,微小的选择里,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李明破天荒地端着餐盘,坐到了小刘对面。
“小刘,”李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冒昧问一句,你……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在市里买房的?除了工资,是不是还有别的门路?”
09
小刘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回答他。
“李师傅,其实也没啥秘密。”他挠了挠头,有些腼腆,“主要就是……不敢闲着吧。”
他告诉李明,他除了上班,还在一个线上教育平台做兼职讲师,专门讲他最擅长的数控编程。一开始只是想赚点零花钱,没想到做得不错,现在每个月的兼职收入,快赶上工资了。
“兼职?”这两个字,对李明来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是啊。”小刘说,“现在网上机会很多的。像您这样的老师傅,技术经验这么丰富,完全可以把自己的经验做成课程,或者接一些私活啊。比如帮一些小厂子做技术顾问,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一次可能不多,几百一千的,但积少成多啊。”
小刘的话,像一扇窗,猛地被推开,让一道光照进了李明黑暗的房间。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技术,除了换取工资,还能有别的价值。
“可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哪有本钱去折腾这些?”李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谁说折腾一定要本钱?”小刘笑了,“李师傅,我觉得,最好的投资,就是投资自己。您花钱报个班,提升技能,这就是投资。您花时间,把自己的经验总结出来,这也是投资。这些投资,可能短期看不到回报,但长期来看,绝对比把钱存在银行里强得多。”
投资自己。
这四个字,像一颗种子,落进了李明的心田。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看着依旧在为柴米油盐操劳的妻子,看着在为前途迷茫的女儿,心情无比复杂。
“爸,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女儿小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李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想点工作上的事。”
“哦。”小雅低下头,踢着脚尖,小声说,“爸,我的手机……真的该换了。今天老师让下载一个解题软件,我的手机内存不够,根本装不上。好几个同学,都用手机拍了题,在软件上搜到了解题视频,就我……”
她没说下去,但那份委屈和落寞,像针一样,扎在李明心上。
他看着女儿那张既渴望又不敢奢求的脸,心中翻江倒海。
作为一个父亲,连女儿一个如此正当的学习需求都满足不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失败?
他想起了陈华的话,想起了张老师的分析,想起了小刘说的“投资自己”。
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家,必须从他这里,开始改变。
“好。”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这个周末,爸爸就带你去买新的。”
10
“李明!你疯了?!”
王丽的声音,像一道利箭,从厨房里射了出来。她冲到客厅,手里还拿着沾着水珠的锅铲,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
“你拿什么买?啊?咱们家就那点存款了,那是救命钱!你动一下试试!”
“总会有办法的。”李明迎着妻子的目光,没有退缩,“而且,雅雅的手机,不是为了玩,是为了学习!我们不能因为省几千块钱,耽误了孩子的前途!这笔钱,花的不是钱,是投资!”
“投资?你跟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王丽气得眼圈都红了,“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小雅站在一旁,惊喜和担忧交织在脸上。她既盼着爸爸说的是真的,又怕爸妈因此大吵一架。
“真的吗,爸爸?”她小声问。
“真的。”李明摸了摸女儿的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爸爸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说完,他转身回到房间,做了一件他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
他找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开始记账。
他强迫自己,回忆这个月以来的每一笔开销,无论大小,都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
不记不知道,一记吓一跳。
当他把所有账目分门别类地列出来时,他自己都惊呆了。
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固定支出(房贷、车贷、学费等):7500元。这部分,是家庭运转的基石,动不了。
生活必需品(柴米油盐、水电燃气):约1800元。
然而,在这些之外,还有一大堆“隐形杀手”:
超市囤货:因为看到打折,买了一箱一提就够用半年的卫生纸,买了6大桶洗衣液,买了各种没开封就已经快过期的调味酱料……总计花费:865元。这些东西,不仅占用了家里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是占用了本该流动的现金。
廉价消费:网上买的99元两双的皮鞋(其中一双已报废),地摊上买的几十块钱的T恤(洗一次就变形),总计花费:420元。看似省钱,实则浪费。
零碎支出:每天上班路上买的10元彩票(从未中过),下午犯困时买的奶茶,晚上回家顺手买的烧烤……这些不起眼的小钱,一个月加起来,竟然高达780元!
订阅费:早就忘了是什么时候订阅的手机报、各种APP会员,每个月自动扣费,加起来也有60多元,但他几乎从来没看过。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账单,李明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一直以为,家里穷,是因为他赚得太少。
现在他才明白,他们家,就像一个有着无数漏洞的筛子。无论他往里装多少水,都会被这些大大小小的漏洞,漏得一干二净。
而那些被他认为是“浪费”“败家”的行为,比如给女儿换手机,比如参加技能培训……如果把这些漏洞堵上,省下来的钱,绰绰有余!
他终于明白了张老师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贫穷,首先是一种思维的疾病。治不好这个病,赚再多钱,也填不满欲望和混乱的窟窿。
11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明像变了一个人。
他按照和张老师一起制定的“家庭财务健康计划”,开始了雷厉风行地改革。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王丽和女儿,去商场买了一口崭新的不粘锅,一台护眼的智能电视,还有一部最新款的学习手机。
花钱的那一刻,王丽的心都在滴血,回家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但他没有停下。
第二件事,他退掉了所有不必要的订阅服务,删除了手机里所有的购物软件,只留下一个记账APP。他要求全家,每一笔开销,都必须记账。
第三件事,他用那笔被拒绝的贷款的额度,给自己报名了一个周末的线上技能提升班。是小刘推荐的,专门针对他们这个行业的新技术。学费不菲,几乎花光了他们最后的积蓄。
这件事,彻底点燃了王丽的怒火。
“李明!我看你是疯了!你是不是被什么人洗脑了!”那天晚上,家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王丽把存折狠狠地摔在桌子上,上面的数字,已经不足五千。
“你把我们家最后的救命钱都给花了!万一,万一孩子或者老人有什么急事,我们怎么办?去喝西北风吗!”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丽丽,你相信我一次!”李明试图解释,但他的声音在妻子的哭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我们不能再守着这点死钱了!钱是用来创造价值的,不是用来担惊受怕的!”
“创造价值?我只看到钱哗哗地往外流!我每天在超市站得腿都快断了,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你倒好,几天就给我败光了!”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李明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张老师。
他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张老师无比焦急、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声音。
“李……李兄弟!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李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张老师?您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我……我在电话里说不清……我被人堵了……你……你快过来一趟!在……在城西的……废弃工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和怒骂声,然后,“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李明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全无。手机,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王丽停止了哭泣,被他煞白的样子吓到了。
“怎么了?谁……谁的电话?”
李明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是……是张老师……他……他好像出事了……”
王丽的脸色也变了,但随即,一种“我就知道”的愤怒和恐惧涌上心头。
“那个教你花钱的张老师?你看!我就说他是骗子!他肯定是搞什么非法的投资,赔光了,现在被人追债了!李明,你被他骗了!”
李明的脑子,一片空白。
张老师那焦急慌乱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
那个点醒他人生的人,那个他当成救命稻草的人,自己却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之中。
是骗局吗?
自己这一个月的改变,那些看似充满希望的理论,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不敢想下去。
“我得去看看。”他捡起手机,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
“你不能去!”王丽死死地拉住他,“这肯定是圈套!他们把你叫过去,肯定没安好心!”
“可万一……万一他是真的遇到危险了呢?”李明甩开她的手,眼睛通红,“他帮了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不顾王丽的哭喊,他冲出了家门。
夜风冰冷,吹得他浑身发抖。他一边疯狂地拦着出租车,一边在心里祈祷。
张老师,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也千万……不要是骗子!
当出租车载着他,一路颠簸,终于来到电话里那个偏僻的城西废弃工厂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手脚冰凉,彻底呆立在了原地。
工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但那光亮,却不是来自电灯,而是来自十几辆打着远光灯的金杯面包车,车灯将整个厂区照得如同白昼。
上百个手持棍棒、纹着身的壮汉,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院子。
而在人群的最中央,张老师被几个人死死地按在地上,他那件干净的中山装已经被撕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
一个戴着大金链子,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正一脚踩在张老师的背上,唾沫横飞地叫骂着。
“老东西!你倒是再给我讲讲‘思维’啊?再给我讲讲‘投资’啊?老子的三十万!今天你要是吐不出来,我他妈就把你沉到江里去喂鱼!”
看到这阵仗,李明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普通的追债。
这是黑社会!
他躲在一堵破墙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跑!
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逃跑!这浑水,他一个老实巴交的技术员,蹚不起!
可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死死地钉在原地。
他想起了张老师点醒他的那些话,想起了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改变,想起了家里那口新锅炒出的饭菜香味,想起了女儿拿到新手机时绽放的笑脸。
如果今天他跑了,那他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他会重新缩回那个怯懦、无能的壳里,一辈子都看不起自己。
怎么办?
报警?
他掏出手机,手抖得连解锁都困难。可这里这么多人,等警察来了,张老师可能早就没命了。
冲进去?
他看了看自己这副小身板,再看看对方上百号人,冲进去就是送死。
就在他急得满头大汗,六神无主的时候,他听到了光头男的下一句话,这句话,让他浑身一震,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涌上了他的脑海。
“妈的!别跟他废话了!”光头男不耐烦地吼道,“去!把他那个宝贝疙瘩,那个什么‘智能温控系统’给我砸了!让他知道知道,得罪我们雄哥的下场!”
几个壮汉应声,扛着铁锤就朝着厂房里一个被帆布盖着的巨大机器走去。
“不要!”地上的张老师发出了绝望的嘶吼,“雄哥!别砸!那套系统,是我的全部心血!它能给你们的养殖场,每年省下几十万的电费和损耗!砸了它,对你没好处啊!”
“省钱?”光头雄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子现在就要钱!见不到钱,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给我砸!”
智能温控系统?
养殖场?
电费损耗?
这几个词,像电流一样,瞬间击中了李明的大脑!
他这一个月,在那个线上技能提升班里,学的……不就是这个吗?!他甚至因为表现优异,还被老师拉进了一个核心技术交流群,里面全都是研究这个领域的大牛!
一个大胆到连他自己都害怕的计划,在他脑中飞速成形。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猛地从墙后站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住手!”
这一声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上百道凶狠的、错愕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李明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转,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板,迎着光头雄哥那能杀人的眼神,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你他妈谁啊?”雄哥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穿着旧夹克的中年男人。
“我是谁不重要。”李明的心跳快得像打鼓,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重要的是,我知道,怎么让你那三十万,在三个月内,连本带利地回来。而且,还能让你以后,每年多赚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