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每次看到体育世界里这种天文数字的交易,我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惊叹,而是习惯性地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把这事儿从头到尾捋一遍。
就像看完一场精彩的球赛,你总得回味一下关键回合的战术选择,而不是光记着比分。
这次梅赛德斯F1车队的部分股权易手,就是这么个值得咂摸的关键回合。
我刚开始看F1那会儿,还是本田、丰田这些汽车巨擘挥舞着支票簿,一季烧掉三四亿美元只为在积分榜中游挣扎的年代。
那时候,拥有一支F1车队,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带有工业炫耀性质的嗜好。
对汽车制造商而言,它是移动的广告牌,是检验自家发动机技术的试验场,本质上是一个市场营销部门的“成本中心”。
对于那些非厂商的私人车队,比如曾经的乔丹、米纳尔迪,老板们更像是怀揣着赛车梦的狂热分子,用个人财富和拉来的零散赞助,勉力维持着这个吞金巨兽的运转。
那时候,一个车队的估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有多少看得见的设备、厂房,以及多大的债务。
卖掉一支车队,常常意味着甩掉一个沉重的包袱。
所以,当一个来自硅谷、做网络安全的科技富豪,用个人资金,以一个接近英超豪门曼联的估值,去购买一支F1车队5%的股份时,你就得意识到,有些底层逻辑,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这笔交易最值得玩味的信号,不是金额有多大,而是买家的身份和这笔钱的性质。
买家乔治·库尔茨,不是来自底特律或斯图加特,他的公司CrowdStrike,跟汽车的活塞、曲轴、空气动力学没有半点关系。
他是一个典型的美国新经济投资人。
这说明,F1车队这个“标的物”,在其资产属性的分类上,已经悄悄地从“工业品/营销工具”的货架,被搬到了“体育娱乐IP/稀缺金融资产”的货架上。
这背后,是F1这项运动自身的商业模式重构。
第一根支柱,是自由媒体集团(Liberty Media)接手后,对F1内容属性的彻底改造。
他们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把F1从一个纯粹的“竞技产品”变成了一个“娱乐产品”。
Netflix的《Drive to Survive》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部剧没有过多着墨于晦涩的技术细节,而是放大了围场内的人性、策略、冲突和恩怨。
它成功地将一个个戴着头盔、面目模糊的车手,塑造成了性格鲜明的角色,把车队经理之间的博弈,拍出了《权力的游戏》的味道。
这套叙事方式,精准地击中了对赛车本身不甚了解、但热衷于追剧和人物故事的美国年轻观众。
于是,F1在美国这个曾经的“赛车荒漠”,迎来了现象级的粉丝增长。
粉丝的增长,直接带来了商业价值的增长:更多的分站赛(现在有三站了),更高的转播权费用,以及更愿意掏钱的顶级赞助商。
第二根支柱,也是最关键的一根,是2021年开始实施的“预算帽”制度。
这可以说是在财务层面重塑了整个F1生态的“不流血革命”。
在过去,F1的军备竞赛没有上限,大车队可以无休止地投入研发,小车队则被远远甩开,整个联盟的财务健康状况极其脆弱。
而预算帽的出现,相当于给所有玩家设定了一个明确的消费上限。
这带来了两个立竿见影的好处:首先,它拉近了车队间的差距,增加了比赛的偶然性和观赏性,这是所有体育联盟保持活力的根本。
其次,也是对投资人最重要的——它让车队的成本变得可预测、可控制。
当成本有了天花板,而收入(来自F1分红、赞助等)却在不断增长时,一个清晰的盈利模型就出现了。
F1车队,历史上第一次,普遍地、可持续地拥有了“赚钱”的能力。
一个生意,如果成本不可控,收入不稳定,那它就是个“坑”。
但如果成本有了明确的上限,而收入的增长曲线又非常陡峭,那它就成了一门“好生意”。
这就是F1车队在过去短短几年间发生的变化。
所以,我们再回来看沃尔夫的这笔交易。
他出售了个人持股的一部分,实现了巨额套现,但依然是车队的领队和CEO,牢牢掌控着运营。
这操作,从纯粹的资产管理角度看,堪称完美。
他不是在“逃离”,而是在个人财富和事业控制之间,做了一次极其精明的再平衡。
这就好比一家创业公司的创始人,在公司长成独角兽、估值达到顶峰时,通过出售部分老股来锁定收益,同时引入新的战略投资人,继续把蛋糕做大。
而库尔茨的加入,则更像是为这块“新资产”的价值背书。
他不会进入董事会干预日常运营,而是加入战略委员会。
这意味着他看中的不是控制权,而是F1作为全球性体育IP的长期增长潜力,尤其是其在美国市场的“第二增长曲线”。
他的角色,更像是一个拥有广阔视野和资源的外部顾问,帮助梅奔这支“欧洲老钱”,更好地理解和对接“美国新钱”的玩法。
F1车队如今的稀缺性,像极了美国的那些顶级体育联盟(NBA、NFL)。
全球只有10个(很快会是11个)参赛席位,这是一个封闭的、准入壁垒极高的联盟。
任何一个席位,都是一个不可再生的“资产凭证”。
当这项运动的全球商业价值进入快速上升通道时,每一个席位的价值自然水涨船高。
这套逻辑,对于看惯了体育特许经营权买卖的美国投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说白了,沃尔夫卖的不是车队的股份,他卖的是一个“确认信号”——确认F1车队已经完成了从“花钱的爱好”到“赚钱的资产”的价值跃迁。
而库尔茨买的,也不仅仅是一支冠军车队的股权,他买的是一张通往未来十年全球体育产业最性感赛道的入场券。
这背后,是整个F1商业闭环的形成,是内容驱动、成本可控、市场扩张共同作用的结果。
至于赛道上的输赢,当然重要,但对于这些站在更高维度看待生意的投资人来说,那只是支撑资产价格的众多因素之一,而非全部。
